「可以去當小天使，不用再牽掛我了。」
── Penny和歐米妮的記憶篇章
「歐米妮是個很好的伴侶、寵物和玩伴，她很乖很貼心。」
一提起歐米妮，Penny的眼神和語調便溢滿溫柔與思念。在她的訴說中，跟隨靈魂休息棧的腳步，陪伴歐米妮走過生命最後的一天，也從另一個角度，見證一段溫柔感人的告別歷程。
現在，就讓我們一起走進這段陪伴十八年的故事，走進Penny與歐米妮的深情告白。
ฅ 歐米妮和Penny
Penny和歐米妮的緣分是在十八年前，歐米妮因為車禍被「超人姐姐」送到動物醫院做治療。治療期間，Penny注意到歐米妮是一隻非常有潔癖、而且會認人的狗狗。在院內眾多助理與櫃檯人員中，歐米妮唯獨只信任Penny，這樣的特別互動讓Penny萌生了領養的想法，並主動向超人姐姐提出領養，希望成為歐米妮的飼主。
歐米妮是一隻米克斯，名字源自於「黑美人」的台語，個性乖巧、安靜，總是喜歡待在一旁靜靜地陪伴。過去，Penny每天都會帶歐米妮散步三次，早上、中午，以及下班後的夜晚。只要休假，她總會選擇去更遠一些的地方，比如山林間走走，或一起到海邊看看浪、迎接夕陽。對她來說，這不只是陪伴，更是一種生活的共享。
「我本身很愛戶外活動，也會盡量地帶她出去走走。」
然而，隨著歐米妮病情惡化、開始臥床，那些習以為常的戶外時光也逐漸變得遙遠。哪裡都不能久待，即便勉強出門，也只能短暫停留。
三年前，她開始出現「犬認知功能障礙症候群[1]」的初期症狀，她開始在家中反覆徘徊、焦躁不安。當時情況仍在可控範圍內，Penny也持續細心照護。
直到去年年底，歐米妮出現了前庭系統[2] 的問題，開始無法自己行走，身體的退化更加明顯。晚上的焦慮情緒也隨之加劇，一個晚上會多次驚醒，即使白天服藥，也很難獲得真正的休息。這段時間對Penny來說，是既辛苦又心疼的照護過程。
圖片提供｜Penny
談起歐米妮晚年的身體狀況，Penny表示，自己過去在動物醫院的工作經歷，確實讓她在照護上得心應手許多。她對疾病的敏感度較高，能夠察覺到一些細微的異狀，像是舌頭上出現一點潰瘍，就會立刻警覺可能是腎功能指數開始升高，並提前著手預防，甚至在疾病初期就能發現異常。
除了動物醫療的背景，Penny也曾在職進修物理治療，對相關的原理與技術有一定的了解。歐米妮除了患有犬認知功能障礙症候群，也有關節炎與腰薦部位的關節融合等問題，常常會出現關節疼痛。她會定期為歐米妮進行熱敷、按摩，並配合一些簡單的物理治療訓練，盡可能減緩她的不適。
Penny回憶，歐米妮最初即使半夜三點醒來，也還能接著睡到六、七點。但隨著病情惡化，她的睡眠變得極為破碎，幾乎每隔一個小時就會醒來一次。每當她醒來，Penny就得起身幫她擠便、擠尿，打碎食物、餵食，再慢慢安撫她入睡。
一個又一個的深夜，嗚咽聲和掙扎打破了寧靜。
在Penny懷裡安靜下來的她，重回能讓她進入夢鄉的睡墊時，又會再次驚醒。
後來，Penny會在整晚擁抱著她入睡，只會了讓她多睡一會兒……
這一輪照護下來，有時一個小時就悄悄過去了。有些夜裡，歐米妮會在焦躁不安中叫喊，而有些時候，她只是靜靜趴在Penny的腳上，像是在放空、也像是在沉思。那是疼痛與疲憊交織的日子，但同時也是她們生命中，彼此緊緊依偎、深刻連結的時刻。
ฅ 終於下定 決心的瞬間
Penny說，有時候夜裡看著歐米妮掙扎的模樣，心裡真的很捨不得。她也開始思考，除了日常的照護與正規醫療之外，是否還有其他方式？於是，「安寧善終」的念頭，悄悄地在那一個個不眠之夜裡浮現。
我們問到是否有掙扎的時刻時，Penny毫不猶豫地給了肯定答案。
有些夜晚，歐米妮終於不再躁動，可以安穩地睡上一會兒，她就會覺得也許還能再陪彼此久一點。
「好像……(歐米妮)這樣可以撐過一天，好像又可以再活下去了。」
但每當掙扎再度來臨、疼痛襲來的時候，那個決定的念頭也會再次浮現。尤其是在她工作時也把歐米妮帶在身邊，幾乎是24小時都黏在一起。
她回憶起上班時的情景，歐米妮一叫就是四、五個小時，甚至六個小時也沒停下來，吠叫到聲音都啞了。那一刻，看著她痛苦又無法訴說的模樣，Penny心裡泛起一個念頭……
「我好像真的捨不得……捨不得她這麼不舒服。」
Penny決定讓歐米妮安樂的那天，是一個休假的日子。那天一早，歐米妮在家裡依舊哄不定，焦躁不安，於是她決定帶歐米妮出門，到家附近的公園散步。
走著走著，他們來到一棵樹下，一起坐在石頭上。
Penny抱著她，坐在一顆石頭上，輕聲問她：
「米妮啊，我們去睡覺，當天使，好不好？不要再讓你那麼辛苦了，好不好？」
歐米妮從原本焦慮的狀態，漸漸地平靜下來，眼神開始放空，看著飄落的樹葉。彷彿聽懂了那句話，也彷彿接受了那份溫柔的提議。
那一天的歐米妮，異常地穩定、淡定，也格外安靜。Penny幫她洗了澡，帶她去最喜歡的公園散步。歐米妮沒有哭鬧，也沒有掙扎，彷彿她真的知道，那是最後一次旅行。
Penny和我們說，從下定決心到真正預約安樂死，過了大約一個月的時間。那是農曆過年之後的事。起初，她總覺得「好像還可以再撐一下」，即使每天的生活作息已經徹底顛倒，卻仍舊夜以繼日地照顧著歐米妮。
直到某一天，Penny自己病倒了，身體的崩潰讓她開始正視這個問題。
「好像……我跟她真的都需要休息了。」
圖片來源｜Penny
ฅ 約定好的那天終於到來，我會想念妳
在正式安樂的那天，Penny也特地帶她回到曾經住過的家，和那裡的貓貓狗狗們道別。雖然她已經無法再和那些老朋友有太多互動，但還是讓她瀏覽了一圈。像是在說一聲，再見。
平常的歐米妮，每隔兩三個小時就會開始焦躁，但那一天，她出奇地平靜。到了該吃飯的時候，她也只是靜靜地接受；下午幫她洗澡時，那個過去會在浴室大叫抗議的孩子，也不再掙扎。Penny回想，過去最擔心的，就是歐米妮半夜的叫聲會驚擾鄰居，而那一天，她幾乎沒有任何焦躁情緒。
Penny曾在動物醫院歷經無數次安樂死的場面，覺得醫療已經有它的底線在了，執行寵物安樂死，對醫生來說是最後的醫療方式，也可以減輕主人經濟上的負擔以及動物的不舒服和病痛。
但這一次，是她第一次陪伴自己的寵物走完旅程。醫生推進針劑的瞬間，她的腦中一片空白，只覺得捨不得。
歐米妮安樂死當天，Penny和伴侶特地準備了一個與離別和道別有關的歌單。她說自己當時擔心情緒無法好好表達，於是決定透過音樂來傳達對歐米妮的愛與告別。平時在家裡，他們常常一起聽音樂，Penny覺得歐米妮也會聽懂那些歌想要傳達給她的心意。
當被問及哪首歌最有感觸時，Penny特別提到了兩首張震嶽的歌曲：《抱著你》和《我會想念你》。其中《我會想念你》[1]更是張震嶽當時為離開的狗狗所寫的歌，對Penny來說，這首歌特別貼近她與歐米妮之間的情感，讓她更深刻地感受到對她的思念與不捨。
[1] 《我會想念你》－張震嶽 https://www.youtube.com/watch?v=bBKveox5-jA&list=PLDgLLnSBXR_OcXe0AFQ2gcH1FPOXisdPs&index=2
我會想念妳，我不會忘記。
永遠想念妳，直到再相遇。
說再見好難，忍住淚水好難，
離別這一刻，我不甘心放手，
我會好好過，勇敢又堅強。”
歌曲《我會想念你》/張震嶽
在最後的一段時光裡，Penny和伴侶為歐米妮準備了來自親朋好友的錄音祝福，一段段聲音緩緩播放，其中也包含了當年將歐米妮從車禍中救起的「超人姐姐」所錄下的溫柔話語。所有愛過她的人，都在用各自的方式，陪她走完這最後一程。
而當Penny和伴侶終於打算開口念出寫給歐米妮的告別信時，才剛說出第一個字，淚水便止不住地落下，話語也哽咽無法成聲。但他們相信，歐米妮一定感受得到，那份帶著淚水和感謝的告別了。
ฅ我還是會說晚安，只是這次她去當天使了
「一開始會有自責，會懷疑自己是不是沒有做到、或是還有什麼可以做得更好的地方。」
Penny坦言，歐米妮離開後，這一切就像是照著悲傷五階段的節奏，一步一步地走過來從最初的否認、憤怒、討價還價、沮喪，最後才慢慢走向接受。
圖片來源｜IG @ 5oul_inn
「比較多的是捨不得……一直到後來可以接受她的離開，
接受回到家，卻再也看不到她的那種失落的情緒。」
她說，對歐米妮的思念，最強烈的時刻往往是在通勤的路上。過去的半年，每天上下班時，歐米妮總是陪在她的身邊。但現在，只剩下陪她一起騎車前行的風聲。
還有入睡前的時光，也總是特別安靜。Penny說，過去她沒有抱著被子睡覺的習慣，但歐米妮離開之後，她開始會抱著她的小毛毯，跟她說聲「晚安」，這樣的儀式，像是在對記憶裡的歐米妮輕輕道別。
歐米妮走後，她現在的作息恢復到和歐米妮生病前差不多，以前只要她一有狀況，Penny就會立刻驚醒，時時刻刻都繃緊神經，幾乎沒有真正放鬆過。
「她離開之後，我整個人像是卸下一種責任。」
即便生活重新歸於平靜，想念依然不時浮現。
她還是會想起以前帶歐米妮出去都會特別找寵物餐廳，就算歐米妮不在了，有時候還是會特別去寵物餐廳。走進去餐廳，摸摸別人的貓狗，多一點和動物之間的連結。
有時候只是一首歌，不論是唱著愛情、失戀或是親人離世的旋律，也總會讓她聯想到歐米妮。
可能就會因為其中一句歌詞而落淚。Penny哽咽地說著。
ฅ 告別之後，她還留下的回憶
Penny也和我們分享了她與歐米妮之間許多珍貴的回憶。從歐米妮生命中第一個玩具、親手製作的旅行地圖，再到記錄「有妮的日子」的相簿，每一樣物品都不只是紀念，更乘載著那些無法忘懷的 片段與情感。
圖片來源｜Penny
歐米妮是Penny養的第二隻狗，相比第一隻只愛吃不愛玩的妹妹，歐米妮就像個住著小孩靈魂的夥伴，總是對聲音玩具特別感興趣。
圖片來源｜Penny
歐米妮的鼻子輕輕地頂著玩具，用著她小小的爪子一下一下地撥弄著，
缺了左耳的猴子玩偶，仍舊是歐米妮最好的朋友之一。
從Penny帶來的大地圖，我們看見了十八年來Penny和歐米妮一起走過台灣各個角落──從北到南，甚至遠赴綠島、蘭嶼，在島嶼的風與海中留下滿滿足跡。
圖片來源｜Penny
她曾習慣定期把照片洗出來，收藏他們的旅程。後來雖然因為手機方便拍照而停了下來，但在歐米妮離開之後，Penny決定將這幾年沒有沖印的影像做成一本相簿，命名為《有妮的日子》。
圖片來源｜Penny
她說，這些影像對她而言，帶來的不只是回憶，更是能讓她回到當下的時間機器。照片裡的歐米妮從全身烏黑、到斑白參雜，最後臉龐漸漸泛白。
「慢慢地看她從一隻全黑的狗，變成黑白黑，變成白白黑，
再到臉都白了，看的出來她的歲月在身上留下了痕跡，
也才發現……原來她陪我了這麼久。」
有時她會在無意間發現過去沒注意到的細節，像是三年前，歐米妮開始有些認失智症的徵兆，從照片裡她眼神的木訥，Penny最近回顧照片時才意識到，她不只是生理狀況變了，心理上可能也變了。
她從熱愛玩具與食物的狗狗，變成偶爾會放空、神遊的老朋友。Penny觸碰著相簿裡的照片，回想起那段日子的歐米妮。
Penny坦言，健康時期的照片她還是會反覆翻看，因為歐米妮太漂亮了。但關於歐米妮生病的影片，她偶爾才敢打開。有時當她懷疑自己的決定時，會選擇回放那些她極度不舒服的片段，提醒自己：
「她曾經是那麼的不舒服……我做的決定，是為了讓她不那麼不舒服。」
Penny也和我們說，人的記憶會隨著時間和年紀慢慢變得模糊，腦海中的畫面常常與實際有所出入。但當有影像佐證時，就能幫助自己更快地找回那些曾經的。對她來說，有了這些影像，才能更確信「那段時光真的發生過」，那是一種關於存在的真實感。
ฅ 歐米妮走後，我想和同樣面臨艱難抉擇的人說……
Penny想對也走到這一步的飼主們說，能做的，是盡可能多陪伴他們、和他們創造更多回憶，拍下更多畫面、說出更多愛與感謝的話，這些說出口的話，會讓心裡比較沒有遺憾。
該不該做出那個決定，真的很不容易。Penny說，當下所做的選擇，不管有多艱難，只要是為了寵物好，那就是值得被理解與接納的。
至於怎麼樣才能讓自己在道別時比較不留遺憾，Penny坦言，遺憾或多或少總是會有，要完全沒有其實很難。但她提醒自己也提醒其他飼主：要把握每一個當下，不要一直擔心未來的那一天什麼時候會來，而是專心地好好愛他、好好享受他還在的時光。
「多多把握當下的相處，不要去為了未來而擔憂，專心地享受有他在的時候。」
醫療上也可以多諮詢幾位獸醫的意見，請他們幫忙評估什麼是對寵物最合適的方式。同時也要問問自己：「如果哪天他真的不在了，你自己有辦法接受嗎？」
「不留遺憾就是多抱抱他，多對他說『我愛你』。」
ฅ^•ﻌ•^ฅ
To:歐米妮
謝謝你……陪了我十八年，妳一直都很乖，也很巴結。
我知道妳不舒服，我也知道妳一直想陪伴在我身邊。
真的謝謝妳，然後我也很愛妳。
謝謝妳的乖巧，謝謝妳的專一，謝謝妳這麼乖地陪伴我，
妳辛苦了。
可以去當小天使，不用再牽掛我了。
Penny想，也許聽到這段話時，歐米妮會親親她。
只要用手指輕輕點一下自己的鼻子或嘴角，歐米妮就會抬起頭，用鼻子準確地碰上去。她把手指指向哪裡，歐米妮就跟著點哪裡，像是在完成某種安靜又熟練的任務。
歐米妮雖然離開了，但她曾留下的陪伴、聲音、溫度，依然在Penny的生活中悄悄流動著。思念不會停止，但這段深情的告別，也讓愛得以轉化，成為記憶中最溫暖的光。
